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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青:家乡的咸菜

时间:2025-06-08 10:32:00

咸香勾起食欲,咸菜是我们这代人记忆中抹不去的味道。

咸菜一上桌,三碗白饭往下唆。一点也不夸张,一盆热气腾腾的咸菜炒好,我马上从冰箱里取出色泽透亮的虾皮,倒入咸菜中拌起来。咸香勾起食欲,咸菜是我们这代人记忆中抹不去的味道。

在我的家乡浙江玉环,咸菜是用大种芥菜盐腌而成,也叫它菜咸。大种芥菜叶片像蒲扇那么大,茎根像小儿的手臂那么粗,长得恣意盎然,气度不凡。每年大雪节气前后,家乡山地田间的大种芥菜已肥硕丰腴,将它们削去蒂头、剥掉黄叶枯叶,清洗后摊在竹匾上,搁在石头矮墙上,挂在竹竿上。差不多两天光景,芥菜叶片起皱,株植微微发蔫,就可以腌制咸菜了。

菜农家屋檐下摆放着好几口大陶缸,夹沙红陶制成,内壁有点粗糙,外壁釉质光亮,七八岁孩童那么高,能容纳两三百斤的芥菜。

腌咸菜步骤分明,码、压、封、泡一点不含糊。晨光中,盐粒撒下,如同雪粒子打在橄榄绿屏风上,辛苦的劳动场景,也有诗一般的意境。每腌一层芥菜,要赤脚站在菜缸上踩。道理就是“咸菜要踩,味道才来。”在凛冽的寒冬,脚踩在菜缸上,用“第二心脏”的经络气血去柔化每一株芥菜,让盐水渗透均匀,还要感知脚力是否适中。若用力过猛,芥菜的纤维断裂,腌出来的咸菜软烂,白忙活。

刚腌上那几天,夜深人静的时候,偶尔会听到咯吱一声,像是雨滴落在蚕匾上,那是芥菜在盐中变瘦的声音。根据乡人的经验,四十九天后,咸菜在卤水的浸润中成熟了。按现在科学的说法,就是咸菜中的亚硝酸盐成分基本没有了。但有的菜农会让咸菜在缸里再泡上一段时日,甚至泡上半年,泡出黄褐色的光泽;泡出酸香,也泡出咸菜充分发酵后饱含乳酸、氨基酸的鲜味。酸和鲜是家乡咸菜别有一番风味的灵魂。这样的咸菜开缸捞出时,菜梗脉络清晰,菜叶金黄艳丽。运到菜市场出售必须浸泡在篾箍大木桶里,以保持其风味和风姿。售卖时从水中提起一株咸菜,拧干汁水,抖散开来,有丝绸般的古朴韵味,又有温润厚重的模样。

旧时,猪肉要凭票购买,猪油稀罕,外婆把咸菜切细,用少许菜油和姜丝爆香,一次炒一大盆。因为没有其他食物搭配,为了“杀饭”,咸菜又炒得咸,我们会蹙额颦眉,外婆就用很押韵的闽南语开导:“咸甜淡无味”“咸菜咸,吃到心肝儿甜”。有一次我夜自习回家,肚子饿了,见饭桌有剩在盆底的咸菜,就倒在锅里加水煮起来,放一小把米粉,真吃出香甜,这情景恍如昨日。

如今,家乡咸菜与海鲜咸鲜呼应,成为百搭之味的黄金配角,演绎出各种鲜醇美味。咸菜拌海蜇丝、咸菜拌虾皮喝粥下饭就像老茶客遇见紫砂壶;咸菜水潺汤、咸菜蛤蜊汤、咸菜沙蒜汤是海边人酒酣耳热时最“懂你”的醒胃汤;咸菜炒蛎肉、咸菜炒鳗鱼子、咸菜炒鱿鱼,是传统风味与时令风物的激情碰撞。玉环食饼筒若缺了咸菜,就像画龙少了点睛之笔;台州扁食若缺了咸菜,像是行文没有神韵。

灌汤黄鱼是将整条黄鱼脱骨后,鱼腹里塞进干贝、鲍鱼、海米等食材,在炖盅里炖出的御膳名菜,我在一次黄鱼烹饪大赛中当评委时品尝过。同时登场的有家乡的咸菜烧黄鱼,咸菜催发出黄鱼的鲜味,咸菜的酸香与黄鱼的甜鲜调和出妙品臻味,汤汁浓郁,不腻不滞,清爽可口,令现场的饕者更为沉醉。

当下,杭城许多菜品沿袭唐风宋韵,又自创新意。一家品质餐厅的堂灼黄鱼用我家乡的咸菜梗与富阳的冬笋,加上秘不示人的香料熬成清汤,把片出粉白色肌理的鱼片往汤中一沸,像风刮开白玉兰的花瓣。咸菜菜梗棱角分明,色如翡翠,在汤中晃出阵阵涟漪。那滋味让味蕾劲舞,滑落咽喉的声音是黄鱼和咸菜的绝唱。

家乡的咸菜在似水流年中不改本色,每次回老家,我都会带回两株,似时光在掌心打了两个结。